第十九章 惊雷震动瑜与亮(1/2)
雨水,如天河倒灌,鞭子般抽打着魏军中军帅帐的牛皮顶篷。
阴云密布,还不到傍晚,帐内已晦暗如夜。
烛火点燃了起来,帐角燃着火盆,驱散了潮气,驱不散弥漫的焦灼。
李密饱读史书,越紧张的时刻,为将者越要以从容示人,以安军心的道理,他自清楚。
因而,尽管凝神倾听着从十余里外,时或传到帐中的,雨声也压不住的攻城激战之声,然李密并未在帐门口远眺,——距离太远,隔着深重的雨幕,远眺也眺望不到什么,他身披紫貂裘,背对帐门,负手而立,表面看,他只是在凝视悬挂着的洛阳地图,视线在“上东门”、“建春门”、“永通门”间逡巡,仿佛要从冰冷的线条里榨取出胜机。
“哗!”帐帘猛地被掀开,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与泥水腥气的寒风倒灌而入!
一名军吏踉跄扑入,扑倒在冰冷的毡毯上,深色的水渍转眼洇开一大片。
他顾不上喘息,嘶声喊道:“明公!急报!王、王大将军在城东督战,中流矢!身负重伤!”
帐内空气骤然凝固!
炭火的燃烧声、帐外的雨声,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。
李密霍然转身!烛光映照下,他英俊的面庞蓦地褪尽血色,一片骇人的苍白。
那双故作沉静的眼眸中,震惊、骇然、难以置信的疑惑,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无措交织闪过,快得几乎难以捕捉。他喉结滚动了下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微颤抖。
“你、你说甚么?伯当中了流矢,身负重伤?”
“明公,王大将军为励士气,令将将旗前移百步,城头贼弩如蝗,被一支弩矢穿透了胸甲。”
李密只觉眼前一黑,天旋地转,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,四肢百骸都失了力气。他强撑着身形不动,牙关紧咬,深吸一口带着血腥的冷气,稳住声线,厉声追问:“伯当现在何处?伤情可有外泄?前、前线战况如何?”
——王伯当现是整个前线战场的总指挥,他中矢负伤的消息,一旦被前线各部将士获知,将为一军之胆,可以料见得到,无异抽去全军脊梁,士气必定大挫,战局恐生剧变。
“禀明公!王大将军中矢后,佯作无事,仍矗立旗下,坚持到被亲兵扶回阵后,才口吐鲜血,支撑不住倒下。前线诸部将士,尚不知王大将军负伤。然消息一旦走漏,军心或有动摇!明公,底下、底下怎么办?”最后一句,问出了此际帐中所有人心头的惶惑。
李密强压住眩晕,待眼前黑翳稍退,几步抢到帐门口,“唰”地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幕!
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扑面打来,一扫帐内暖热,让他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。
眼前是白茫茫的雨幕,遮掩了中军阵中如林的旌旗,模糊了坐地待战的阵阵步骑将士的身影。
远处洛阳城墙的轮廓在雨中若隐若现,唯有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喊杀声,证明着城下的鏖战仍在继续。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,顺着脸颊流下。
他孤峭地伫立在帐门口的风雨中,一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框,脸上的神情剧烈变幻。
最初的震惊尚未褪去,对军心崩坏的恐惧已压在心头;王伯当为何偏偏在此刻中箭?这疑问如芒在背;而随之涌上的,是对眼前危局,该如何应对的短暂的失措与焦虑!
种种激烈的情绪,就像无形的巨手,狠狠攫住了这位当世枭雄的心魄。
房彦藻起身,趋至他的身后,急促地说道:“明公,伯当既已重伤,臣愚见,今日攻战,断难为继了。当下唯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吐出艰难的字眼,“暂且收兵。”
王伯当负伤的消息,在王伯当惊人的意志力下,是暂时被封锁住了,未及蔓延。但谁能保证这个消息,能封锁多久?还是这句话,一旦消息被前线的诸部将士知晓,军心必然大乱,加上风雨交加,仰攻原就艰难,如被守军发现蹊跷,抓住机会反攻,后果不堪设想。
祖君彦等也纷纷附议,无不语里带着仓皇:“明公,速速收兵为上!”
秦琼扯了下程知节。
程知节先不知何事,茫然地瞅了眼秦琼,不过总算反应过来,赶忙就跟着秦琼上前。
两人抱拳请命,声如洪钟,盖过风雨,——与房彦藻、祖君彦等的仓皇不同,却此两将慨然雄豪,同声说道:“臣等愿领骠骑,驰往城下压阵,但有变故,誓死稳住阵脚!”
李密缓缓转过身,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嘴角滑落。
方才的无措,已被一种沉重的疲惫取代,仿佛苍老了几分。他挥了挥手,声音沙哑,令道:“令护军田茂广,至前线传我口谕,风狂雨骤,今日罢战,各部收兵!传令伯当亲兵,速将伯当秘密移来中军,不得走漏消息,违令者斩!”转向秦琼和程知节,“叔宝,知节,劳二公引步骑精锐,开赴城下接应,稳住阵脚,不得有失。守军若出,溃之便可,切莫追击。”
“诺!”秦琼、程知节、田茂广三人齐声应命,转身出帐,冲入雨幕。
帐帘重新落下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冰冷,只余下炭火微弱的噼啪和雨鞭抽打篷顶的轰鸣。
李密踱回帅案前,颓然坐下。
他一手撑住额头,呆坐了片刻。帐内昏黄的火光映出他脸上的倦容与无奈。他抬起头,望向同样神色凝重的房彦藻等,问出了方才军吏同样的问题:“底下,怎么办?”
……
入夜以后,雨势未歇,反而愈发暴烈。
亏得风雨虽不利仰攻,却也遮住了王伯当中弩的情景,未有被城头隋军守卒察觉。前线的各部将士,亦不知王伯当负伤的实情,由是得以了顺利的收兵,数万部曲已然撤回,军心尚稳。
李密从安置王伯当的营帐,冒雨归来。
王伯当伤势沉重,幸未及要害,但失血过多,昏迷不醒。在这攻城关键的时刻,大将重创,消息纵能暂作瞒住,可王伯当若接连多日不露面,又能瞒住几时?消息一被将士们猜知,对接下来的攻城,势必造成巨大的影响。也许,王伯当当日的军令状,旬日破城,已成泡影。
李密深一脚、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,泥水四溅,每一步都像灌了铅,回到了自己的寝帐。
帐内灯火通明。
入进帐内,婢女之外,却另有一人正在等他。
抬眼看之,是房彦藻,见他进来,立刻迎上,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峻,甚至带着点惶恐。
李密心头一跳,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:“孝朗,何事在寝帐候我?”
房彦藻没有说话,双手奉上一份奏报。
封套上赫然写着“右长史、抚慰山东大使郑颋八百里加急呈魏公亲启”。
李密一把抓过,撕开封套,展开奏报。
烛光下,郑颋熟悉的,这时却无比刺眼的字迹映入眼帘:“臣郑颋急禀明公殿下:宇文化及残部裴虔通,率众万余,献彭城,已降李善道。韦城周文举、北海綦公顺,亦举城降从。李善道已离贵乡,将渡河,亲巡东郡,闻其檄出,召李公逸、孟海公、徐圆朗等相会白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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