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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待破晓之时·怕人心之蚀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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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挣扎着抓住冰层边缘,官帽坠入冰窟的刹那,露出满鬓早生的华发。

\"本官...本官只想重修宗祠...\"他指尖深深抠进冰面。

\"那些银子...那些银子本该用来刻祖宗牌位...\"

\"牌位?\"

沈知意簪尾挑起他腰间玉佩。

\"令尊的牌位上可还留着王总督的刀痕?\"

玉佩翻转间,一道陈年裂痕横贯\"孝子贤孙\"四字。

\"二十年前你亲手砸碎祖宗牌位时,溅上的血可比现在体面些。\"

河岸柳林惊起寒鸦,扑棱的翅膀搅碎月光。

陆云袖忽然收刀入鞘:\"你父亲溺毙前,往冰面上刻了三个字。\"

他靴尖扫开碎冰,露出底下发黑的刻痕\"悔\"字的最后一捺,深深拖向当年幼子藏身的冰窟。

沈知意凝视逐渐崩解的新闸门,鎏金牡丹纹在盐蚀下蜷曲如老人枯手:\"陆大人可知这些纹样为何要多添七道叶脉?\"

她忽然拽过侍郎溃烂的手按在纹路上。

\"每道叶脉正好对应一具尸骨的指节长度。\"

侍郎的惨嚎声中,牡丹纹突然迸裂。

四百九十枚铜钱破冰而出,在空中拼成巨大的洪武通宝。

陆云袖的刀风劈开钱眼,纷纷坠落的铜钱里竟蜷缩着婴孩骸骨,每具骸骨的腕骨都套着缩小版官印。

\"好个父传子的把戏。\"

沈知意接住枚铜钱,钱眼处渗出暗红血丝。

\"二十年前你们用盐工骨灰混入朱漆,二十年后连襁褓婴儿都要铸成铜钱?\"

新任总督突然暴起,染血的护甲抓向沈知意咽喉:\"你懂什么!暗河改道冲了祖坟...若不填够四百九十具...\"

他的嘶吼戛然而止,陆云袖的刀鞘已击碎其膝盖。

\"去年云州大旱。\"

沈知意将铜钱按进他伤口。

\"你克扣的三万石赈灾粮,正好换得祖坟旁七口水塘。\"

她忽然指向冰层下浮起的银鱼。

\"这些鱼吞了掺骨灰的漕粮,眼珠都泛着祠堂灯笼的红光。\"

河心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。

十二艘官船的翡翠牡丹齐齐转向,叶脉里渗出的不再是黑水,而是粘稠的血浆。

四百九十具尸骨突然直立,官服补子上金线游走,竟在夜空拼出端淑长公主的《璇玑图》。

\"母亲改良水闸那年,在转轴深处刻了句话。\"

沈知意簪尾刺入闸门裂缝,青铜机括应声弹开。

斑驳的铜板上,端淑长公主的刻痕与二十年后的新痕交错重叠——\"莫使人祸为天灾\"。

陆云袖的刀尖轻挑,某具尸骨的官服骤然碎裂。

褪色的中衣上,墨迹勾勒的河道图竟用朱砂标注着稚子生辰。

\"令郎在临川书院可好?\"他忽然转向面如死灰的匠作监。

\"每块闸石里浇铸的童男血,倒比朱砂更经得起盐蚀。\"

沈知意踏着铜钱堆成的山丘,簪尾在月光下画出巨大的星图:\"二十年前你们在琉璃塔顶观星,说贪狼移位主漕运亨通。\"

她突然拽断匠作监的冰蚕丝腰带。

\"却不知真正的贪狼星...早被你们砌进了闸基。\"

河岸突然传来老妇哭嚎。

四百九十名缟素妇人冲破衙役阻拦,她们手中的招魂幡在夜风中纠缠成网。

新任侍郎突然掩面痛哭:\"阿娘...那年我说去京城赶考...\"他的手指深深抠进眼眶,\"其实把您缝寿衣的银剪...熔成了贿赂的银锭...\"

沈知意俯身拾起片招魂幡残布,褪色的血字依稀可辨\"慈母王氏\"。

\"令堂的棺木,是用闸门替换下来的朽木打的吧?\"

她将残布覆在侍郎脸上。

\"那些木料每寸都渗着盐工的血,倒是比纸钱更招魂。\"

陆云袖突然挥刀劈向冰面。

刀锋过处,四百九十盏河灯浮出水面,每盏灯芯都裹着枚带血的铜钱。

\"去年中元节失踪的孩童...\"

他刀尖挑起灯穗,\"原来都在给诸位的祖宗照亮黄泉路。\"

新月升至中天时,新闸门轰然崩塌。

沈知意站在母亲标注的观测点上,看四百九十具尸骨随波而下。

他们的官服在激流中褪色,露出中衣上密密麻麻的补丁。

估计皆是二十年前被贪墨的赈灾粮袋改制。

\"陆大人可知这些尸骨为何死不瞑目?\"

她接住从闸门裂缝飘出的绢帕。

\"他们亲手刻的祖宗牌位,连名字都被新贵们抹去改成了功德碑。\"

河心突然浮起块青铜残片。

陆云袖以刀风卷来细看,竟是琉璃塔地宫铜漏的碎片,残存的刻度上还沾着暗红血渍。

\"当年守塔人撞钟九响自尽...\"

他忽然将残片掷向痛哭的侍郎。

\"他的血浸透铜漏时,诸位正在祖坟前放烟花吧?\"

沈知意簪尾穿透最后一块闸石,母亲的手稿在月光下显形。

朱砂批注旁新增的墨迹尚未干透:\"吾女知意,人心之蚀甚于盐卤,然冰层之下自有不冻之泉。\"

寅时的更鼓传来时,幸存的工部要员们突然集体癫狂。

他们撕扯着官服,用碎冰在裸露的胸膛刻下\"悔\"字。

陆云袖冷眼看着血色冰碴坠落:\"现在刻字,倒比当年刻祖宗牌位虔诚些。\"

桃花汛冲开最后浮冰那日,沈知意独坐残闸之上。

四百九十枚铜钱在漩涡中沉浮,竟拼出完整的洪武通宝。

\"母亲的手稿缺了最后一页。\"

她将铜钱按进残缺的牡丹纹。

\"原来是要用二十年光阴来补。\"

河底忽然升起块青铜板。

端淑长公主的刻痕与母亲的字迹在此交汇,水波漾开的纹路里,渐渐显出陆云袖刀鞘上的新纹。

半轮残月浸在冰河中,却比满月更亮三分。

对岸柳林沙沙作响,似有无数苍老的手在整理破碎的招魂幡。

沈知意知道,这场始于二十年前的人性困局,终要在二十年后的月光里,等来真正的破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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