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一百二十一章】（2/2）

眼睛被太阳灼伤，在惠王的眼中，此刻这些高楼大厦的颜色都被抽取出来，只剩下光影的黑与白。

唯那些地涌金莲还剩颜色。

华丽得宛如寺庙里守护菩萨的怒目金刚。性正形邪，不见菩萨心肠，只让人肝胆具骇。

所有的王府都守护着不远处的那座巍峨东极宫，就如众亲王守卫着他们子家的皇帝，在这座高塔上，无一例外。

可印在他们骨子里的那种恐惧永远无法被驱散。

终于惠王的眼睛能看到光了：“你怎可在此处说这话。”

宋王在他的身后轻笑。

“别怕，这可都是自家人。”宋王皓一边笑一边说，“也都是自己人了。”

“……”惠王沉默了许久，又说道，“你先进去吧，我得进宫去瞧瞧阿熙。”

当“阿熙”这个兄弟间的昵称出现在惠王的口中，宋王皓的笑意微微收敛，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。

“太后薨逝，哪有不去的道理。他可拒绝我入宫的情求，但我仍得遵循礼法。只要他还是皇帝呢。”惠王说道，“有问题吗。”

宋王的态度缓和下来：“当然没有。”

远处东极宫罩在极东的日出红光里，惠王轻轻夹住马腹，挥起缰绳向着那座宫殿所在的方向，渐渐行去。

身后传来王府大门开启，又很快关上的声音。

无声地骑着马，走在积玉街通向东极宫的那条路上。路经太庙，惠王停了一会儿马，隐约瞥见摆在太庙正中的那把鲜红龙心剑。

他们家供奉的那把染血龙心剑——“匡真龙之圣心，除杂龙之孽心。龙心行刃之处，天下唯一主而矣”，渴饮万人血并不能让这把剑感到餮足，它只想饮龙心正口流淌出来的血液，鲜红中冒出汩汩奔涌的金粉，是剧毒又是甘露。

仅一眼，甚至离得很远，都不知道眼中那隐隐约约的影子是真是假，那把让人为之狂热的龙心剑也引起了惠王的不适。他别过脸去，眼神有些逃避，但这也更加笃定了他向着东极宫前进的决心。

他想要去问一问。

东极宫的大门紧闭，仿佛只有阳光才能进得去。

青龙门紧锁着，待让人通报后，惠王遵循礼节下了马。他走上青龙门前，伸手拂去莲花纹门环上的雪花，显露一层极薄的铜绿色。

用指尖温度把雪花揉碎成水，惠王若有所思，直到青龙门咯吱一声响起，门上雪花簌簌落下，从里面出来的内侍向惠王禀报：“惠王请进，陛下就在正阳殿内等您。”

“有劳了。”

从青龙门到正阳殿的距离并不算长，但风雪过后道路崎岖，惠王的眼睛直视着前方，仅用余光看到了宫人们正在用纯白装饰这座宫殿，充满不吉利的吊丧意味。

很难得的一件事是惠王走到正阳殿前，却发现守在正阳殿外的不是神藏，而是一个稍微有些面熟，却也叫不上名字的内侍，或许是神藏的徒弟们，又或者是很早以前先帝留下的。

惠王没有太多功夫计较这些，跟那位内侍说明来意后，内侍立马躬身行礼，挑开正阳殿的门帘，示意王爷请进。

正阳殿暗得很，明明殿阁外的风景已经是雪过风停，太阳照起了盛光，雪如鳞片般洒在地上，熙光又把白雪照亮，整个即墨城笼罩在一种光明到刺眼的朝阳中。唯独正阳殿暗得连蜡烛都不点，唯有几缕光透进来，聊胜于无。

“陛下？”惠王看到了那个坐在榻上的人影，像是子孤熙，只不过比起他印象里的模样，显得身形稍瘦了一些，人也不似从前的英气。

榻上的人没有回话，他的一只腿蹬在榻上，自己则抱着膝盖，下巴抵在膝盖上，眼睛不知看向何处。

“阿熙？”惠王试探着上前了几步，轻声道。

这个称呼唤醒了子孤熙，他在黑暗中抬起头来。

没有惠王想象中的悲恸，这个眼神虽有警戒之意，但却并不颓然，甚至落在惠王身上的那一刻，惠王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，他被这个眼神盯得有些惶恐。

“大哥？”子孤熙眯了眯眼睛，想要看清来人。

“是。”惠王心沉了沉，还是径直走上前去，“昨夜臣带领着金莲花骑巡视即墨，却不幸听闻太后薨逝的噩耗，今早换班后就赶来了宫中。”

“嗯。”子孤熙点点头，“知道了。”

“陛下哀痛，臣能理解。”惠王再次环视正阳殿，黑暗压在这间宫殿内，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喘息和说话声，“神藏怎么不在，天已经亮了，新来的内侍怎么还不把门帘打开。”

“他去反思了。”子孤熙轻声说着，“朕把自己关在此处，也是在反思。正阳殿每时每刻都在亮堂着，所有的灯都照着朕，照得朕都开始神志不清了，我得关一会儿，好好想想自己在做些什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