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此途(2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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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话说回来,”下巴抵在手指上转过半圈,谢景御盯着阎霈的侧脸,目光略带探究地问,“你一大早的去什么赌场,还去了半天?”
有瞬间的沉默,又在下一刻,被尖厉的摩擦声打破。等到车子急转弯进一条小巷时,阎霈才斜斜地瞥了一眼谢景御,嘴里吐出一个字:“钱。”
谢景御扬眉,恍然大悟:“哦,是哦,今天可以领钱了。”
他似乎很高兴,为这个因被遗忘而变成意外惊喜的消息,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是上扬的。
“我的拿了吧。”
“拿了。”
“多少?”
阎霈没有立刻回答,谢景御便单手按着座椅,身体微微倾过去并催促他快点说。
他们其实并不缺钱,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多,但谢景御对钱的态度很暧昧。他一向秉承钱只可多不可少的原则,但等钱真进了口袋后又随它去留,导致阎霈也时不时需要保持敏感。
眼下被催,阎霈虽仍无所谓地支着下巴,但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赶在谢景御下一次催促前,他回答:“我六,你三。”简洁明了的背后,是略感无奈的妥协。
雪还在下,唰唰地扑到挡风玻璃上,聒噪又安静的片刻之后,黑吉普内猛然发出一声暴响。
“去他妈的三!”谢景御重重地踹了一脚车底,整个人都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,“那个老东西竟然也好意思给出手?!说好的一个流浪汉一金,其余工作十银,我上个月光流浪汉就有五个,怎么可能才三金!”
猛地,他转头看向满脸写着不在意的阎霈,甚是义愤填膺:“还有你的,你明明应该七金打底,他竟然连你的也敢少!操!佩鲁贾这个蠢货,越老越蠢的白痴!”说着,他又狠狠往下踹了三四脚,等脑袋真撞上车厢顶了才算完,力气大到车都有点打滑。
阎霈想,他大概是把车当成佩鲁贾踹了——这个佩鲁贾,指的是佩鲁贾赌场的老板,也就是佩鲁贾省的首领。
说来也怪,每个首领在上任后,都会将自身名字改为自己管辖地的省名。这也许是为了方便,也可能是种代号,又或有更深的含义。但无论如何都可以肯定的是,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种看起来并不高明且不必要的改名行为,以至于大家逐渐遗忘或者根本不在乎首领们的本名,属下如此、朋友如此,亲人甚至连首领本人也是如此。
谢景御泄气似的摔回座位,鼻口皆重重喷出气,把衣领上蔫蔫的银毛吹得一抖擞。
“所以你早上去了那么久,有问清楚吗?”他问。
结果没听到回答,谢景御不耐烦地睁开眼睛,看见阎霈闷声不吭、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。
“说话啊你,你不会是没问吧?”他极是暴躁地开口,谁料车子突然拐了个大弯,他的话头被截断,但气势不减反增。紧接着,谢景御不可置信地吼道:“靠,这你都能无所谓?!”
闻言,阎霈只抬了下下巴,声音和脸色都寡淡平平,避重就轻地说了句:“到了。”
彼时,黑色的吉普车已稳当地横停在赌场门前。
外面冰天雪地,寒风猎猎,巨大的灰色建筑物矗立在天地间,像个保守又伟岸的骑士。
阎霈听说赌场的前身是一座大教堂,他其实不知道教堂是什么玩意儿,但也隐约感觉得出,这个词所含的庄严与神圣。
他不是信口雌黄也不是夸张。即使它如今被折腾得没了本来面貌,但就单单在外头看一眼,他还是能从这座灰色建筑的砖头缝隙里,瞧出那么一星半点沉淀下来的古老信仰。
只不过现在没人信奉这些,是神明的教堂还是凡人的赌场,他们都无所谓。
包括他和谢景御,阎霈想。
灵魂从缝隙里的灰色旋涡中脱身,浓墨般的地颤了一下,洒下情绪不明的墨点又忽而消散。这场用秒来计算的跨越千年的思绪旅程,最终以阎霈的出声而告一段落。
“回去再说吧。”他给了谢景御答复。
“行,”谢景御回得很爽快,他跟着阎霈下车,但显然还没消气,甩上车门后又在雾一样的雪里眯起眼睛,盯着对面的阎霈道,“要收拾完流浪汉后你还是不说,我正好直接去找佩鲁贾这个老东西!
“活腻的家伙,竟然敢扣我们的钱!操他妈的!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