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(2/2)
大米是好大米,天天要吃的。可谁一天光吃大米就能活?领了大米,当然得卖了换成银子才能生活。可是国家也是等着今年的田赋收上来了才能给官员发俸。早几天晚几天已经不算大事了,关键是官员领到俸禄的时候,今年的新米也上市了,米价跌了,刚到手的大米卖不出价钱来。
你说靠往年的积蓄挺过这一阵子,等米价上来再说?
可年年如此,何来积蓄?
胡椒苏木同理。说是官价折抵多少多少银子,谁又能依官价卖出去?
这就是直接逼着官员贪腐。你不贪腐,不止你一个人要饿死,你全家都要饿死。
大族出身的官员有家产,能做出一个两袖清风的派头来,顺带嘲讽小家子出身的官员吃相难看。小门小户的官员,真的只能像饿狼一样,看见油水就捞,看见肥肉就吃,死活都不顾了。
□□一朝法度最严,有贪腐二百两者,枭首示众。杀了一批又一批,新官上任,照样贪腐。
□□也曾感慨贪官为何杀不尽,因为不贪就要过穷苦日子,贪了就能有荣华富贵。有几人能守得住呢。
而“永不加赋”带来的危害,远远不止于此。
政府体量大了,就需要更多的资金来维持运转。就算官吏可以不吃不喝不领俸禄,那么多文书工作,纸笔要不要花钱买?某地有灾情要赈灾了,要运一批救命粮去灾区,粮食要不要买?车马运费又怎么算?外国使团来进贡了,要不要招待吃喝?要不要赏赐绫罗绸缎?某地河道淤塞了,整治要不要花钱?某地河堤冲毁了,重修要不要花钱?皇帝大婚,皇子出生,宗亲娶妻嫁女,都要从国库里拿钱。还有皇帝一个接一个死了,陵寝要不要花钱修?如今还供着一位太上皇,太上皇的夏宫金漆不亮了,你做儿子的要不要花钱给他重修?
这一桩桩一件件的,都要钱,而且要大钱。
钱从哪来?
羊毛出在羊身上。
田赋不是不能加吗?
那我就换个方法加。
太上皇要给夏宫上漆了,本应往国库拿钱的,可是现在国库没钱了。遍翻簿册,发现某省某县能产上好的金漆,于是直接给这一县加派任务,太上皇的夏宫就都靠你们了,务必要供上来足够的金漆,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材料费啊人工费啊什么的,一事不烦二主,一并由你们负责了。
这就叫“坐办”。
理论上,“坐办”是要从田赋里扣除的。
可是田赋就那么点儿,再扣就没了,于是渐渐就演化为“岁办”,即你们县每年都要无偿上交这么多的金漆,以防太上皇他老人家又要装修哪栋房子。
田赋没加,可百姓的负担重了。
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耗费,比如把收上来的税米运往全国各地的路费,金银重铸的损耗,衙门的维修费用,县太爷家里轿夫的工资费用,廪生的供养费用等林林总总的费用,都不算在田赋正额里了,算“额外收费”。
甚至连修筑堤坝这种大工程,都不能从赋税里拿出足够的钱来,只能临时加派到百姓的头上,有钱的出钱,没钱的出人。
百姓虽然没交多少正税,可眼见着是穷困下去了。
而官府这边呢,也不好受。
“因为没有钱,反而花了更多的钱”,应该就是本朝官府的写照了。
漕运依赖大运河。可官府没钱,没办法维护这么大的一个工程。于是大运河就淤塞了。官府也没钱清淤,更没钱设计出一条新的运粮路线来,于是只能将就着用。
粮船行驶到淤塞河段了,就把大船上的粮食一点一点地搬到驳船上,用驳船运出淤塞河段,再重装上大船。要是有那驳船都过不了的地方,就用马车运过去。
这么一折腾,钱可就花花地没了。
可没办法,你没有钱,就只能花更多的钱。钱从哪来?从百姓身上来。
既然官民都不舒服,那为什么不改了呢?
“永不加赋”是祖制,但祖制就改不得吗?
还真改不得。
因为大地主的存在。
在红楼梦的世界里,大地主和世袭贵族是重合度极高的一个群体。
宁国府的一个庄头,一年就能有两千五百两的进项,这还是在灾年,且宁国府不止这一个庄子。而在红楼梦里,宁荣二府已破落了。
破落了,还有这些。没破落的呢?
本朝赋税可是按土地面积收的,你加一点税,先哀嚎的就是这些大贵族。
他们喊着“祖宗之法不可变”“苛政猛于虎也”,说皇帝横征暴敛,贪得无厌,好大喜功,天所厌之。
所以只要他们还在,国家就只能被他们拖着跌入深渊。
金荣轻呼一口气。
毕竟自己还是薛家的孩子,和勋贵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不发表点激进的言论,怕皇帝以为他是个墙头草,那可就两边不讨好了。
他在结尾处写道:今所谓加赋,非加赋也,实正名也。非变祖宗之法而损民,实依祖宗之法而益民。有不从者,国之贼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