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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骨·柒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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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拾除去乔装,混不见一路风尘仆仆的劳顿,从后环住他的颈项:“我没有来迟吧?”

“并未。我刚命人置备小食……还有寿面。”

“欠了我三年生辰礼,一碗寿面、一杯薄酒、几碟小菜就想打发我?”

“那你想我怎么‘打发’你?”

谢拾夺去他的杯盏,坏心地摸出一壶烈酒。她将酒与唇一并送上,烟视媚行,嬿婉动人:“为我上一次妆,怀安。”

……

青丝交叠,绫罗委地。

谢怀安为怀中的谢拾施妆。

扇形花钿下是两弧色如雨中远山的细眉,丰韵逶迤,足引骚客诗情。眼角略施朱粉,却不抵情浓时的胭脂红,他心随意动覆上她颈后的痕迹,那抹红便又添了勾魂摄魄的水润。

她长睫乱颤:“你——说好不许闹我的!”

“我情难自禁。”谢怀安勉力唤回一分自持,勾画眉梢。

谢拾幽怨地道:“我这几日本就不快活,你还惹我……”

“怎么?”

“还不是双城?我和那药师向来龃龉,他竟要我帮他拉拢三十六部族老!阿茴姐姐又做了新嫁娘……”

“哦?几时——”

月牙梳从她顺滑的发间坠下去。

“从未听我提起阿茴的谢怀安会问我‘阿茴是谁?’,只有一个人,一个从南疆来到南云的人会问‘几时’,我说的对么?”

镜中的女人娇娇弱弱地弯着唇,无动于衷地一睨锁在她咽喉处的手掌。她非常快活,快活得整颗又臭又烂的心都在胪欢高唱。

镜中还有一张脸。

一张艳丽至极、瞬息取人性命的脸。

仿佛上天独予他怜宠,会萃人世间诸种锦绣雕琢这张面孔;又仿佛上天独予他不幸,使这种美成了天地不容的邪物。

这人用同样蛊惑人的嗓子笑了一声,懒散而生万般风情,令人酣然深醉:“我低估你了。”

“你坏了这妆呢。”谢拾自顾自地一嗔,挑了口脂细细地抹上。她拉开他并未收紧的五指,回身把残存的胭脂蹭上他的嘴唇,仿佛下一瞬便能为他去死。

“你和你弟弟一般不解风情。是你赠我新生,是你教我安身立命,你明知道……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,又怎么会在乎其他人……”

谢拾眼波温软,配着妩媚柔弱的妆容,很似痴情的丽娘。

她的一切——针法、蛊毒、剑术、媚人的手段、欺人的伎俩,全是他的。他了解她说谎时的小破绽,一如她了解他——不会为她的伪装迷惑,放纵欲望,也绝不会溺死其中。

他轻柔擦去稍溢过她唇线的胭脂:“阿拾,我不喜你对我撒谎,但无妨,我可以当作是你我之间的情趣,可你不该惹我不快。”

谢拾被迫抬起下颌:“我何德何能,能惹你不快?”

“在我面前,你竟敢心不在焉哪,可恼得很。”他揉弄她的唇瓣,力道由轻及重,终至蹂躏的地步:“双、城,我很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……乍然听来,甚感怀念,可绝不该是由你提起他——用这两个字提起他。”

焚邪摁住谢拾左肩一推,她重重撞上侧壁,一阵眩晕。

“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及叶双城?”他困惑自问,“十数年前如是,十数年后亦如是。你说这是何故?”

“他比之你……也没什么过人之处,更傻、更愚、也更招人恨罢了。”谢拾身临危境,反倒更放逸恣肆,“南疆教王只有几月可活,我得早为自己打算,比起忠于一个将死之人,胜券在握的谢家家主当然是上选。我只会……和你一起下地狱的……”她瞳子中云雨霏弥,由薄转浓,妖气与水泽轻柔而无情地网牢他,“你敢么?”

“阿拾,你总是学不乖。”他戏谑地一挑眉,湿润的手心顺着她面庞轻抚,“我教过你,别用我给你的东西来和我讲条件,而你……”

谢拾被他丢上榻,全身抽疼。焚邪便坐在榻侧,衣袍松散,露着半边肩膀、瓷白健实的胸腹。他认真地品鉴这个曾不堪一击的小姑娘,目光天然地蕴藏惑人秘咒,与洵丰二年待谢怀安时无何不同:“……你刚刚惹恼了我。”

谢拾朝他爬来,温驯跪在他脚边。

“错。”她朱唇半启,衔起一束发,“这才是在惹恼你。”

——

谢怀温在佛堂中等了很久。

夏夜蒸暑,溽热积存到极致,哗啦啦地蒸出了一场暴雨。发疯的雨点似铁丸砸在檐上,恨不能砸出数千个窟窿,他枕着蒲团念佛,不由和屋檐一般担忧莫测的命运。经文念过几遍,他已对谢拾的到来不抱希望,木门那里却突地撞进一个“半人半鬼”的东西。

说是半人,缘此物确还有个大致的人的轮廓;说是半鬼,缘“它”半爬半膝行的姿势,恍如水鬼出世。

他举灯一照。

这水鬼长着谢拾的脸,煞白的脸、殷红的唇,浓烈到惨烈。她只罩着外袍,里面——他震得魂不守舍——里面什么也没穿。

谢拾对此却不在意,她歉然地冲谢怀温张开满是污泥的手,表示不是故意误了时辰。而她不能全用手势达意,眉头一皱,磨出快辨识不清的两字:“秘卷。”哑而软的嗓音也只能令人想起勾栏里诸种孟浪之事。

谢怀安给自己几息收拾心绪,才以对待盟友的口吻道:“你先说你的条件。”谢拾嘲讽地一撇嘴,他顿悟“说”于谢拾和他都是件难事,取来抄经的笔。“‘写’吧。”

谢拾在他手心上写着蝇头小楷,第一行是这一月的解药所在处,下两行是她提的条件。

笔尖所及,麻痒所生,他待她写完当即远避,隔空丢来一沓书信:“你我两清了,后会无期,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。”

她拉开半坠的“衣服”,把东西护在胸前,那样子没法看,说“伤风败俗”、“寡廉鲜耻”都含蓄得过头。

谢怀温忍无可忍,甩来焐得发霉的旧衣。她既得逞白得一件衣服,也收了那副凄凄惨惨的鬼样,拨出一头湿漉漉的发散在身后:“谢了。”

谢拾彳亍地挨到门槛,他不由喊住她:“你且等等。”

佛堂里杂物堆迭,尚有不少陈年老物,埃尘端的呛人。他好不容易捞出把伞,灰头土脸出来,人已不见影踪。

天顶沉沉欲坠,雨势依旧瓢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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