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（2/2）

但他一走进周欢，周欢就醒了，眼底一片清明。

“我以为你睡了。”周意抚摸他鬓间的短发，说道：“吃些东西，再睡。”

是很精致的食物，颜色鲜艳勾人食欲，但周欢却吃不下，他捂着嘴像是要吐出来。

周意又把盖子盖上，他哄着周欢：“喝点粥好不好？喝一点点就吃药睡觉。”

周欢渴求的拽着他的衣服，眼睛似乎有火苗在跳动：“...可以，让我走吗？”

周意定定地俯视周欢那一张漂亮的，和一个女人相似的脸，他用双手捧起来，指尖在青年苍白的脸上游荡，像是在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泪水。

“不可以。”周意说的云淡风轻，又带着情人之间的暧昧缠绵：“欢欢不可以离开哥哥。”

太清晰了，周意亲眼目睹了火苗燃尽时飞扬的灰烬在周欢的瞳孔里肆意飞窜，连余温都在刹那间化成冰柱，像是被暴风雪席卷而过的草原，白茫茫的一片，寸草不生。

有一丝扭曲的快感。

应该还是在很久以前，周意在还是少年时周欢的眼睛里，看到过开在春日里湿漉漉的路边野花，不过现在已经被一一践踏混在泥土里死去了。

喝下水，吃了几片药，周欢便沉沉的睡去了，他看样子累极了，如果周意不总是探出手在他的鼻息间，他总以为周欢会就此离开。

洗完澡的周意披上浴袍，他坐在客厅抽烟，沙发边昏暗的落地灯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歪斜的影子，他看到透明玻璃桌上有一部老旧的早应该淘汰的手机。

周意放在手心里，思索了片刻还是翻开已经有无数划痕的盖子，屏幕应该是原手机自带的照片，是蓝天，白云和草地，这手机也不能上网，没有任何现代社交软件，只有最基本的通讯录，短信，相册和唯一的游戏贪吃蛇，周意点开贪吃蛇，最简单的样貌，方格子里有条由方格子组成的蛇在一点点长大，他看游戏最高纪录，是零。

周欢从来没有打开过。

周意又打开了通讯录，里面只有三个号码，周水，甜品店老板和胡潇潇。但最近的通话记录里多出来一个陌生号码，这个陌生号码打了几十次，周意再清楚不过，最后他打开相册，却出乎他的意料，这个相册里，竟然会有一张照片。

这一张是姑姑周水，画质很不清楚，但能够明白这个女人在低头缝着衣服，还出现了周欢的半只手，细细长长的，上面好像有细碎的伤痕。

最后出现在周意视线里的是一段录音，他无意中按到，这个破旧的小手机里就断断续续传出了声音。

....姑姑，这是我们期中考试成绩.....奖状.....

音质实在是很差的，而且背景声音那么嘈杂，好像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，周意甚至听到了收垃圾的人高声呐喊回收废品的声音。

但尽管有层层阻碍，在周意的耳朵里，无限放大的只有周欢清脆的少年嗓音，像是夏天的棒棒糖，甜而不腻，咬在嘴巴里脆生生的。

.....老师说我缺课那么多，考的还是很好....我们要开家长会。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他带着点羞涩，不好意思和难为情.....姑姑，可以来吗？

周水的声音没有北方女人那样大嗓门的特点，她说话有点江南女人的味道，吴侬暖语的。

....潇潇妹妹和你胡杰哥哥也要开家长会呢，你考的这样好，你爸爸一定想去的。

....爸爸....少年的声音迟疑了，他带着点不知名的害怕，嗓音锁紧了，但好像又不想让周水察觉出来。

....爸爸忙的...姑姑不用担心，我不好....忘记潇潇和胡杰哥了.....不责怪我....顺便我可以帮老师在家长会上....

周水问道，你最近乖不乖？

乖的....乖的....周欢急忙回答。

....你乖一点呀....周水说，你乖一点，你爸爸怎么会打你呀？

周欢没有说话，只有刺耳的鸣笛声。

周水稍微大声了一些，欢欢你说是不是乖一些，爸爸就对你好了呀？

周欢在几秒之后扯着嗓子大喊，是呀！是呀！

录音截止了。

一共三分零五秒，这也许是在不经意间被纪录下来了的一段小时光，它在周欢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童年里被截取成其中一小段，周意听着，就好像有被神选择的幸运，他孤身掉在时光的缝隙里，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城市，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，双眼望去，看到周欢站在周水的身边，满心雀跃又谨言慎行的样子，叫人心里发酸。

但是他没有注意到，在这个手机，还有另一张照片，它被藏匿在发送失败的彩信里，是十七岁的周意佩戴过的耳环，银色的，小小圆圈，安静的躺在周欢纹路清晰的掌心里，在太阳下反射强烈的光。

周意慢慢的把手机放回原处，烟熄灭了。

他想，周欢的回忆里没有他，周欢随时都是可以离开他的。

但他却不能离开周欢，无论是爱还是恨，哪怕是相互折磨也好。

这个冬天很幸福，周意站在床边，他低头看着睡熟中的周欢，像冬眠的小动物那样乖巧又无助整个人缩成一团，在这样一张大床上，看起来未免太小了些。

黑暗中，静悄悄的，俩个人紧紧的贴在了一起。时隔八年，周意终于再一次搂住了这头伤痕累累的小鹿，今年的冬天依旧会很漫长，下着鹅毛大雪，刮着咆哮的北风，但是周意知道，他不会再有寒冷到刺骨的感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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