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二杀（2/2）
我猛地抬头，在涣散的视线中，望见了方且臻那张英气逼人的脸。
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上的披风，火红色的缎面，内里是洁白的狐毛，有些眼熟……却明显是少年人的尺寸。
“你还好吗？”
他的声音也很朦胧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钻进我迟钝的大脑中。
好像，好像有什么人，在很久很久以前，也这样为我披上了披风，在一片……白茫茫的，冰冷刺骨的雪地中，给了我一丝温暖和慰藉。
像哥哥一样，安心的，让人眼眶湿润的，温暖。
不，不对，那应该只是我夜夜梦魇中的某个片段，是不存在的。
那样的温情，是不存在于方且臻身上的。
“已经是入春的天气了，披风这么厚，会热死我的！”我挣开他的手，语气有些尖锐。
“哎哎哎，你别乱动！”
视线中只能看见两片薄唇一张一合，眼前的面容渐渐模糊，他似乎匆匆接住了从我肩上滑下的披风，焦急道，“兄长特意给你新做的披风，要是弄脏了，回头非要责备我不成。”
“表妹你啊，落了水，还是多穿点，啊？听话。”
“嗯？”
方且臻会说这种话么？
我勉强定了定神，再仔细看向身旁那人——那分明是一身青衫的方子蘅，面容虽然相似，却仍然能清晰地辨别出，根本不是方且臻。
怎么回事？刚才我是把现实和梦境，弄混了吗？
方子蘅见我突然停了动作，站在原地看着他发愣，一时竟有些不自在，将披风塞到我手上。
“兄长还让我跟
你说，以前小孩子穿的衣服，留着也没用。你既然喜欢，给你做了个款式一样的，你也能穿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给你，唉，有时我这兄长，真是让人琢磨不透……”
他还在那絮絮叨叨，我抱着那火红的披风，慢慢地消化着他说的话。
“你为什么在这里？你看到我进暗房了？”我突然问他。
他停了几秒，勉强对我笑了笑：“我刚到。”
“有没有兴趣一起走走，聊一聊？”
其实不谈风月的话，方子蘅还是个不错的人。和他出去玩时总会安排好一切，会照顾你，会想办法逗你开心。虽然有时油嘴滑舌些，但不失为一个好玩伴。
而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，他确实帮了我不少。
即使他并不知道我利用了他。
“你还有哪儿不舒服么？”方子蘅问道。
“没有，我挺好的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以后还能去湖上玩吗？我怕你被推下水，以后都不敢坐船了。”他又道。
我哭笑不得：“不用担心，我没那么脆弱，谢谢你的关心。”
微风穿过庭院，吹得游廊两侧的枝叶簌簌地响。有零落的杏花花瓣落在我的肩头，他看见了，伸手想帮我拍掉。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，于是他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，慢慢收了回去。
“……对不起啊。”
方子蘅沉默了半晌，小声说道。
“以前一直不把你当回事，从来不关心你的想法，你的生活，一味地忽视了你。”
“发生了什么事，第一反应也是先怀疑你。”
“昨天也是，直到苏茗伊跳下水，才想起应该先救你，而不是质问她什么。”
“所有的一切，都……对不起。”
半天都没有人接话。
方子蘅的表情是忐忑的，素来漫不经心的脸上，带了点掩饰得很糟糕的紧张。
我终于笑了起来。
“方且臻用什么要挟你了？不仅让你过来送披风，还让你替他向我说这些他说不出口的道歉？”
他脸色骤变。
“很多话，只有当面说才有意义不是吗？堂堂小王爷，也会患得患失，只敢躲起来偷听么。”
我说完那句话，一抹暗红的身影，从廊外假山后走了出来。
方且臻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我，头一次露出了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苦笑，叹了口气，几步上前跨过栏杆，稳稳地落在我面前。
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点温柔：“承陌。”
方子蘅：“兄长你来啦！那我走了！”言毕飞一般地逃走，连半点灰尘都没留在身后。
我：“……”
——其实，我不喜欢“承陌”这个名字。
我喜欢听别人叫我陌儿，并且我只喜欢听某个人这样叫我。
“我没要挟子蘅什么。”
方且臻不擅长解释。他憋了半天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。
“我只是，担心你觉得，我是因为和你有婚约，才跟你解释些什么。”
他很少这样专注地看着我。
至少在这具身体残存的，碎片般的记忆里，过去十年间，他从来没有这样，眸中只倒映出我一个人的影子。
可从前的方承陌又做错了什么呢？
默默地喜欢，却招来了一身横祸。
命是没了，若不是碰巧被我这个孤魂野鬼上了身，便就那么被贱人陷害，归于虚无。
他方且臻，又做过什么对得起她的事情呢？
在终于能确定方且臻对我心意已然变化的这一刻，我突然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上了身体，吞没身心，将我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渊。
但婚礼一事仍未完成，我还不能翻脸。
我笑了笑：“是我说了气话。这么多年，能等到你对我说这些，我已经知足了。”
他神情稍缓，锋利的剑眉舒展开时，眉眼间的柔和，令我想到了另一个人。
“谢谢你。”
“你为何要谢我？”
我竟猜不明白他在想什么，他为何要谢我？就因为我看起来像是理解了他体谅了他？他也会对别人说谢谢二字？
“谢谢你……这些年一直不离不弃。”
“也谢谢你，愿意等我。”
廊外天色空明，枝叶摇摆，杏花若漫天飞雪，拂了人满身洁白。方且臻站在花雨中，我头一次听他对我说那样的话。
“其实以我的身份，配不上你。”我静静地与他对视，“就像方予澜说的，你身为小王爷，只有郡主，或者朝中重臣的女儿，才与你的身份相衬。”
“予澜并不懂。”
他失笑道。
“正是因为我是小王爷，是端王的长子，我才更不可能娶身份贵重的女子。”
“就好像有再多抱负，再多雄心，也只能藏在心里，当一个只懂夜夜笙歌的闲散王爷。”
“罢了，这些和你一个女儿家讲，你也不会懂的。”
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兴许他并不是别人口中那样，纵情声马，游戏人间的纨绔，兴许他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。
兴许他想要的，只是个真正对他好的人。而对于那个人，他亦可以回报以一颗完整的真心。
但是。
已经晚了。
过去的伤害无可弥补，那个满心都是红衣哥哥的小女孩，在长达十年的漫长等待中，在险恶的陷害和利用中，已经随着梦里的大火，在尘世间湮灭了。
上穷碧落下黄泉，再也寻不见那个真心待他的方承陌。
而我——我已经有了自己珍视的，想要拼尽全力追逐的人。
他也从不会将我当成只懂三从四德、女红刺绣的普通女子，对一些更深的东西避而不谈。他对我，从无隐瞒。
“没关系。”
我听见我口不对心地回答方且臻。
——没关系，我确实不需要懂你。
我只需要懂得，过几天我就能从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解脱，就能够，看到你这一生，唯一一次后悔的模样了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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