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恨相识(2/2)
宾以寒深深注视着我。
“我不该一厢情愿强加自己的想法在你身上。不该抱有期待。”
神仙哥哥啊,我已经很痛苦了,你为什么还要往我心上再插一刀呢?
你不该抱有什么期待呢?
是现在的我让你失望了,让你觉得不像那个人了。
还是正如你所说的,一厢情愿地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,到现在发现,其实我并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模样?
如果是这样,那我,还需要再跟你解释,这一个月以来,我的种种算计,种种谋划么?
不需要了吧。
你喜欢的可能只是一句偶然的“神仙哥哥”,可能只是那个身体孱弱需要人保护,会被别人算计被推下水的,单纯天真的小白花,可能只是你以为像某个人的方承陌。
不是真正的我。
不是这个百般谋划
,手上沾满鲜血,煞费苦心地复仇的我。
那我的解释,也不会有用的吧。
风月崖的风很大。我的头发凌乱地半遮着视线,身上出了很多汗,额前,脖颈间,后背,全是一片湿哒哒的冷汗,被风吹得冰凉。
宾以寒站在我面前,白衣绝尘,眉目清俊,如同仙人。
他腰间还配着一根制作粗糙的竹萧,是我先前同他去雾山竹海时做了送给他的。
那时第一次削竹子,即使有手艺人好心教,我仍然被竹子的刺扎了手。一直忍着疼没告诉宾以寒,回家自己拿细针将竹刺一点点挑出来。
疼算什么,看到他那么珍视我亲手做的竹萧的样子,比什么都幸福。
“这个,还给你吧。”
宾以寒解下竹萧,递到了我面前。
声线清浅:“以后我也不会奏萧了。”
——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不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?
我已经分不清,什么是梦,什么是现实了。
但,不管是梦还是现实。
我都错了。
无论是前世也好,现世也罢,穷尽我所有努力和义无反顾也追逐不到的爱,就是我的诅咒。
王府那么冷,我一个穿越时空的孤魂野鬼,不小心进了那饱受摧残的躯体,不见得就能让自己活得暖一些。
前世是个俗人,这辈子除了替原主报个仇,便是能走一步是一步,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重生罢了。
可是见了宾以寒,我的天真回来了,我的懵懂回来了,我那对爱早已不存期待的心,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。
想抛下过往的恩怨爱恨,呆在他身边当一个什么都不用多想的傻丫头。
结果呢?
以为真心换得一片真心,最后才得知,我是傻,傻的人,也只有我。
我交付的真心,换来的从来是镜花水月,是给另一个人的。
但我怪不了谁。
不是他负了我,是我太傻,轻易以为他是我穷尽两世追寻的归宿。
……是我负了自己。
我没有接过竹萧,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“惜多才,怜薄命,无计可留汝。”
汗湿的刘海半遮着视线,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风,轻飘飘地落在面前那人的耳畔。
他的神情骤然一凝。
“……揉碎花笺,忍写断肠句。”
“道旁杨柳依依,千丝万缕,抵不住、一分愁绪……”
陡然由近乎疯狂的低笑,变成了一声哽咽。
我一步、一步地向后退去。
有什么黏腻的液体,从捂住嘴的指缝间流了下来。热热的,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铁锈味。
脸上,手上,全都沾满了血。控制不住的血从口中不断涌出,害得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。
“如何诉。便教缘尽今生,此身已轻许。”
“咳、咳咳咳……捉月盟言,不是梦中语……”
那张清冷的面容上,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惊异,乌黑的眸子睁得圆圆的,双唇颤动着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他颤抖着抬起手,似乎想伸向我这个方向,手在半空中突然直直地停住了。
我闭上眼,微微扬起头,努力扯着唇角,试图笑一下,却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困兽般的呜咽。
“……后回君若重来,不相忘处,把杯酒、浇奴坟土。”(注)
这个梦太苦了。
比以往任何一个梦魇,都要来得撕心裂肺痛彻骨髓。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,狠狠地在胸口搅动着。
好想快点醒过来啊,要怎样才能醒过来。
是不是只要跳下去了,就能结束这一场噩梦?
“方承陌——!”
似曾相识的失重感。
同前世我死前坠落时,一模一样。
……啊,原来这都是真的。
原来,我已经好久没有回想起,其实我本就是个,早该死去的人啊。
烟霞散彩,日月摇光——风月崖啊,真是个极美的地方。
不知我这一片红衣坠下去,在霞光之中,会不会像秋日的红枫落叶一般,多少给这冷寂无人烟的云山仙景,增加一点灼眼的色彩呢?
身体没有任何着力的地方,条件反射地紧绷了一瞬,却立刻松了下来。什么都听不到,什么都看不到,整个人被卷入疯狂下坠的漩涡中,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。
最后退的那一步,便是无尽深渊,万劫不复。
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,宾以寒露出那般惊愕的表情。
也是,换做谁在自己面前跳了崖,都会有这种反应吧。
他……会有哪怕一秒的后悔和心痛么?
算了吧。
猛然发现,到头来,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真心爱我——不是为了皮囊,不是为了所谓的习惯,也不是为了别人的一个影子,而是,真心爱我这个人的灵魂。
算了,不是梦也好。迟到那么久,该去阎王爷那报到了。
我只盼判官能看在我替原主报了仇,了了心愿的份上,给我的功德上添一笔,下辈子,能普普通通爱一次。
眼泪如溃堤的洪水,猝不及防地顺着紧闭的眼角滚落下来。
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,我还在想,真好,至少到最后,他也没有见过我流泪的模样。
注:出自南宋·戴复古妻《祝英台近》。元·陶宗仪《南村辍耕录》卷四载:“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,流寓江右武宁,有富翁爱其才,以女妻之。居二三年,忽欲作归计,妻问其故,告以曾娶。妻白之父,父怒,妻宛曲解释。尽以奁具赠夫,仍饯以词云。夫既别,遂赴水死。可谓贤烈也矣!”
两人均知典故,故而一出口便知有寻死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