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者定离(2/2)
少年苦涩道:“虽然你现在还活着,可心却已经死了。”
游云鹤目光一闪,手已不自觉地动了动。
少年轻轻摇摇头,道:“你虽决心打破曾经桎梏你的原则,但你却并没有抛弃它……
“也正因你仍以曾经的原则要求自己,所以无论此番行动结果如何,你都不会允许自己活下去。”
他忽然笑了笑,笑容中却含着无奈:“我说的,对不对?”
游云鹤沉默了很久,终于缓缓道:“一个人要求别人不杀人,但自己却在践踏这个原则,岂非他自己就十分该死?”
少年合目一叹,道:“所以我不会再拦你了……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死都已抛开,那么任何事在他面前岂非都已是毫无意义?”
游云鹤道:“那你今日为何而来?”
少年张开眼睛,沉声道:“我来,只是希望你能够告诉我,我究竟是谁?”
游云鹤一怔,反问道:“你觉得自己是谁?”
少年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正因为我不知道,所以才要来问你。”
然而他话音未落,游云鹤眼中已浮现出淡淡的失望。
他冷冷道:“既然连你自己都无法说出自己是谁,又为何要期待一个陌生人帮你定义自己的身份?”
少年几乎已呆住了,喃喃道:“陌生人?你说我们是陌生人?”
但很快他的脸上便泛起激动的红晕。
他不可置信道:“我们共处已近十三年,现在你竟然说我们是陌生人?”
游云鹤神色未变,淡淡道:“可十三年的时间,我却仍未让你明白自己是谁,那我与你又何异于萍水相逢?”
少年道:“可你说我该如何明白呢?”
他忽然大声道:“我的命是妙手仙救回来的,我的眼睛是你治好的,是你们给了我新生,让我抛弃过去的身份!可你们却偏偏不肯告诉我我将以何种身份继续活下去!”
他紧紧盯着游云鹤,涩声道:“我甚至、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,你让我如何明白自己是谁?”
游云鹤沉默了很久,才轻轻道:“你该以何种姿态活下去,决定权在你自己。
“要知道,任何人的人生都不是一张白纸,我们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命运,除了你自己,旁人没有权利来替你做出决定。”
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叹,道:“当年师父凭一己之见重新规划了我的人生,多年过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这个决定的对错,又怎能在你身上再下决断?”
少年低低道:“可我的责任又是什么呢?”
游云鹤笑了笑,道:“你过去的责任已交给了别人,而现在的你也不需要背负任何枷锁,任何人都不能束缚你,你已彻底自由了。”
少年道:“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自由。”
游云鹤点头道:“不错。但你却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,这岂非已是一个人能够得到的最大的自由?”
少年的面上已泛起了茫然,喃喃道:“我不能明白。”
游云鹤道:“你就是你,你可以是任何人,从今以后你的人生都由你自己决定。”
顿了顿,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虚无起来:“也许你现在会迷茫,但以后你就会明白能够拥有这种自由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。”
少年道:“宝贵吗?”
他苦笑道:“可一个除了‘自由’就一无所有的人,又能走多远呢?”
游云鹤回过神,道:“不错,你没有傍身的武艺,以后行走江湖难免会遇上麻烦。”
他一顿,又道:“但你莫忘记,我曾叫你给楚留香敬过一杯茶。”
少年一呆,道:“那又如何?”
游云鹤道:“今后你若遇上难事,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,他都会帮你。”
他忽然微微一笑,道:“他既然喝了那杯茶,就证明已应允了我。”
少年怔怔地瞧着他,喃喃道:“原来、原来你早已做下了决定……”
金乌东升,阳光愈加明媚,整片林子都已沐浴在其下,风一吹,便晃动了满地婆娑树影。
良久,游云鹤轻叹道:“有常者必无常,会合者必别离。”
他缓缓转身,坦然道:“就此别过吧。”
楚留香是在一片灿烂的朝阳中苏醒的。
他虽醒了,却很久都没有动一下。
他不动,是因为他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,这个道理他本该早些明白。
他早该瞧出张洁洁是在骗他。
很多男人都以为女人好骗,但他们不知道,女人之所以好骗,并不是因为男人的谎言有多么高明,而是因为很多时候她们都选择了自我欺骗。
谁若因此便以为女人好骗,那岂非他自己就是那个被骗得最惨的人?
楚留香不禁叹了一口气。
他知道张洁洁已走了,回到了那个神秘的教会,并且不会回来了。
虽然她走得是那样悄无声息,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道别之词,但楚留香就是知道,她不会回来了,再也不会。
就像游云鹤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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