变天(2/2)
段七全身僵硬,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,“公主。不可以随便抱……”
暮合不放手,眼泪打湿了段七的披风,声音闷闷的,“我以后再也抱不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明**会送我吗?”
“公主没带随嫁的侍女,按大京的礼仪,属下会送公主入洞房。”
“皇兄明明说只是让我出来玩玩的。”暮合声音小小的,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,“我想回京……”
“属下会定会护公主安全。”
暮合看着段七,一直想问一句话,“段七,你……”
段七抬手将簪花扶正,打断她要说的,“公主,簪花歪了。”
护着公主已有四年。她一颦一笑,一言一行,心思剔透如明镜,他敢有不知?
若不是当年他心有恻隐,定不会让公主知道自己的存在。一切都不可重来。
千般过错,皆由他而起。公主想要的,他定是给不起。唯有一条贱命,不知如何谢罪。
月门洞外的祝合,重重咳了一声,大声道,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刚至李匀祁没准备,被祝合这一嗓子吓了一跳。调侃一句,“祝将军内力深厚啊。”
祝合弯腰拱手,“谢皇上夸奖。”
入得偏院,便见暮合已经收拾停当,凤冠霞帔,好不气象。
命下人将行囊收拾妥当,皇上携公主,乘辇而出。
黎明将尽之时,皇上亲自带着安平公主,前往北漠。一时间,万人空巷。城下皆是攒动的人头。
祝合与付修现在城上,低头看着缓缓前行的仪仗队,内心波澜涌动。
在这动乱不安的年代,如何得一人,执手与之同老。
祝合正有感春伤秋之意,付修毫无眼色,一句话便将他拉回现实。“祝兄,眼下如果开战,大京的胜算大吗?”
“何为胜?”祝合缓缓开口,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天际,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,最后两方上得议和的桌子,你说谁胜?”
付修无言。
祝合语气略带遗憾,“那种能将刀放在桌上的议和,这一世我怕是见不到了。”
“大京的兵很差吗?”
“不在兵,差在器。我见过北漠士兵的弩,锋利,射程远。他们的骑术也十分了得。大京的兵,只能近战,肉搏。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们,只是为了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。”祝合无奈道:“只求他们活着,而不是杀多少人。这便是差距。”
“既知战不胜,为何逆天而为?”
祝合笑了,“你是想投敌卖国?”
付修举三指道:“对天发誓,我誓死效忠大京。”
祝合并不在意,只继续道:“两国之间,只要示弱一次,那之后便会有无数次的示弱。以后世压抑,得一夕苟且,非大丈夫之所为。”
这番道理,付修他爹也和他说过,但他只当是他爹为倒腾火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,并不苟同。
此刻细听祝合一番话,心中甚有澎湃之意。不觉靠近祝合,想要将人揽入怀中。
祝合见付修靠近,轻推了下,“你离我远些。”
这熟悉的台词,不应该是说给少师听的吗?付修内心受伤,转口问了句,“少师人呢?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他。”
“昨日请命回京祭祀母亲了。”
“他母妃已故?”付修有些惊讶。只知当年北漠公主走了,并不知其已是亡人。
“他母亲腊月走的,好像是廿日吧。”现如今知少师的母亲,竟是曾经北漠的公主,不觉有些唏嘘。随口嘀咕了句,“他每年都会提前七天天回京。今年走得倒是早了些。”准备下城楼。
“他母亲丑月廿日去世的?”付修拉住祝合,声音有些沉。
祝合细细想了下,“记得是小年前的第三日,正是廿日。怎么了?”
付修脸色微沉,“祝兄,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想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我之前在断魂山见过一块墓碑,上面刻着‘先妣卒于乙子年己丑月廿日’。”
祝合不太明白,“什么意思?”
“断魂山上葬的那个女人,可能便是当年的北漠公主。”
祝合皱眉,有些不解,“怎么说?”
付修并未来得及整理思路,所有猜测只是灵光一现。眼下也不及细思,将自己脑中的一些片段拎了出来,“那日在泣湖,咱们偶遇少师。他当时的样子,并不像是专门出来寻找一夜未归的将军,而更像是在等我们。目的有可能是拖延时间,让山上的匪人有足够的时间隐匿。之后在五柳村时,他失手让犯人脱手,之后整个五柳村没了。”付修声音渐渐发冷,“他在行伍多年,连一个小喽啰都解决不了。北漠公主携子出走那一年,正好是乙子年。”见祝合听得仔细,付修继续道:“乙子年,断魂山剿匪。之后山上独独立了一块碑。会有那么多巧合吗?”
祝合沉默。
“我猜,那断魂山的匪人,多半是少师手下的。”付修问祝合,“祝兄,你是哪年认识少师的?”
祝合下意识地咬了下下唇角,开口道:“是乙子年。”靠着石墙,看着绵延开去的城墙,祝合忆起一些过往,“那年我十六,不小心迷路在大漠,从京都赶回的父亲半路找了我。我在马车上见到的少师。那是我第一次见他。父亲和我说,他是战争的孤儿,看他可怜,便收留了。”
祝合模糊的记忆中,初见时的少师,即便是一身华服,也掩盖不去浑身散发着戾气。倒是后来边城的长风,打磨去他的戾气,让他变得难以捉摸。
听到“迷路在大漠”,付修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。祝合所说的在大漠迷路,那个时间段,不就是他们相识的时候吗?眼下只要他一句话,付修便能知道自己当年为何被扔下。可……
对他来说,那烙在骨子里的记忆,在祝兄那里,却只是简单的一句“意外迷路在沙漠”。
那一直被付修刻意忽视的怨念,突然有些潜滋暗长的趋势。
祝合见付修脸色越来越差,以为他身上的伤又疼了,靠过去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,“后背不舒服吗?”
付修反手一把捏紧祝合的手腕,将人扯到他的眼前。
祝合手腕被捏得生疼,皱着眉毛,意思性地挣扎了下。挣扎不开,抬头奇怪地看着付修,“你怎么了?”
祝合如此乖顺,付修倒是冷静了些。抬手将祝合皱在一处的眉头磨平,“祝兄,你会一直陪着我吗?”
为何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?
祝合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何。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可掌握,又如何承诺别人陪伴。况且,这种话,不应该更多地用于情人之间吗?
祝合挣扎着要抽出手,付修紧捏着不放。
无奈,祝合放弃挣扎,单手揽过付修的肩膀,虚虚抱了下,“我会尽自己所能,护你周全。”
付修十分受用,任由祝合抱着,“若你这次扔下我,我就不原谅你了。”说完,侧头在祝合脖子上咬了一排整齐的牙印。
祝合吃痛,一脸震惊地将付修推开,怒瞪道:“你属狗的吗?逮人就咬。”慌乱间,他都忘了问“这次”是何意。还有这句话怎么这么奇怪。
付修侧过半张脸,露出一段脖颈,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,“给你咬。”
祝合看了眼那白溜溜的一段,笑了,“我可不属狗。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?”
付修正经道:“属下求一千人马,连夜回京。”
祝合不再犹豫:“好。”
“哎?”付修没想到祝合这么就答应了。他还准备再与他游说一番的。
“我信你足够聪明。”祝合抱了下付修,“身上有伤,路上小心。”
“嗯。”付修郑重点头道。
远处,层云厚重,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。
这大京,怕是要变天了。